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超越学科畛域 厎止知识创新 ——从“学术本质”的范畴看学术期刊和学术评价

超越学科畛域 厎止知识创新
——学术本质的范畴看学术期刊和学术评价

蒋重跃

摘 要:对学术期刊作出评价其实就是对学术期刊的本质加以揭示。事物有多重本质,而揭示不同的本质,就需要相应的不同范畴或角度,评价学术期刊也是如此。目前通行的学术期刊评价是从“影响力”这个范畴或角度来进行的,这样做有可能忽视了“学术”这个范畴或角度。相比而言,“影响力”评价在可操作性上显然占有优势,况且其中也的确包含着一定的学术本质的因素;但它毕竟不是学术本质本身。过于依赖影响力评价,对于学术研究和学科发展必然产生不良后果。“学术本质”看起来玄虚,可是在思想上的作用却是实实在在的。学术本质要求学术研究和期刊工作都要以问题为导向。而以问题为导向,就一定是跨学科的、综合性的,知识创新恰恰就在以问题为导向的跨学科综合性的工作中得以实现。学术本质要求学术期刊要与学术研究保持一致,它的工作目标不是固守某一学科,而是根据客观发展的需要,为以问题为导向的跨学科知识创新成果顺利发表作出最大的贡献。

关键词:学术评价;学术期刊评价;学科发展;知识创新

有一种说法很是流行,就是所谓的“综合刊”办不好,是因为它的“综合性”。言外之意就是,只要把“综合刊”改成“专业刊”,学术期刊的问题就解决了。是不是这样?这个问题恐怕比想象的要复杂得多,情绪化的、修辞化的、意识形态式的所谓研究是很难令人信服的。关于学术期刊究竟是要“综合化”还是“专业化”,不是我今天要谈的问题,我热切期盼的是能听到读到更多的经得起科学检验的研究成果。

我今天想说的是,如果能够再做一些思考,明确地通过“学术本质”这个范畴看学术期刊的发展问题,就会承认,“综合刊”也好,“专业刊”也罢,最根本的或许不在于学科领域的多寡,而在于学术质量的高低,在于能不能做到知识创新。

如果朝着知识创新的方向,从研究方法的角度看问题,我认为,所有期刊都是综合刊,这是由刊发的学术研究成果的性质决定的。

学术期刊发表学术论文,也就是学术研究成果,这是它的天职,不论是“综合刊”还是“专业刊”都一样。那么,问题的关键是,学术研究成果有怎样的属性?这类属性决定着学术期刊的学术属性。在这类属性上做得如何,是十分重要的。岂止是学术期刊?学术评价的性质在很大意义上也是由学术研究成果的性质决定的。只不过这些年来,我们过多地关注学术期刊的其他属性,过多地关心学术评价的非学术因素,而对其学术属性有所忽略。

学术期刊、学术评价和学术研究当然有各自的特点,也就是说它们是有差异的,有不同的。但这只是问题的一个方面,它们显然还有另外的方面,那就是它们也拥有着共同的本质。那么,这共同的本质究竟是什么呢?过去人们似乎并未自觉地给予区分。我认为,这共同本质不是抽象的不可数名词,而应该是可数名词;而且不是单数,是复数。也就是说,这本质不止一个。学术研究成果是可以阅读的,或者说在很大程度上就是为了阅读的,因而具有传播的本质,具有对他人产生影响的本质。我们的学术期刊和学术评价注意到了这方面的本质。这些年来,期刊人想方设法开辟传播渠道,提高传播效果,扩大传播影响;评价机构把国外的评价机制引入国内,用“影响因子”来衡量学术传播的效果,他们称之为“影响力评价”。学术期刊界和学术评价界忙得不亦乐乎,把这种评价搞得如火如荼,成绩不可谓不大。平心而论,这是一个很大的进步,它让我们知道了,我们的学术研究、我们的学术期刊是可以评价的;而且,这种评价多多少少会帮助我们看出学术成果和学术期刊的优劣,可以说功不可没。当然,像所有具体事物都有局限一样,影响力评价、传播力评价对于学术研究和学术期刊来说,显然也是有局限的。这局限是什么?学术研究和学术期刊最根本的东西——学术本质未能得到很好的体现,这至少可以算作一个。目前通行的冠以“学术评价”之名的评价,当然是对学术成果和学术期刊的某种评价,但却不能说是严格意义上的“学术的评价”。学术的缺位是通行学术评价中的一大问题。所以,我认为,为了做好“学术的评价”,有必要增强学术含量、提高学术意识,即使在技术层面、在可操作性上一时无法做到完善,那也至少要在思想上有所准备。千万别小看了思想上的准备。有了思想上的准备,学者、编辑、评价者、教育行政管理者就会在“影响力评价”“传播力评价”大行其道的当下,把握住这两种评价的限度,避免让它们遮蔽了双眼,迷失了学术研究和学术发表的根本方向。可见,思想上的准备不是不切实际的。我今天要谈的,就是这个看起来似乎不切实际,而实际上与实际有着深刻联系的问题。

既然提到学术期刊和学术评价与学术研究一样,都具有学术本质,那么,问题就来了,我们应该怎样认识这个本质呢?目前我还没有能力从纯学术或方法论上做系统的回答,只想根据工作经验,谈谈个人的体会。我认为,以下三条至少是我们认识学术研究,从而也适用于认识学术期刊和学术评价的学术本质的重要标准。

第一条,“问题导向”。时下,“问题导向”已经近乎口号,喊得震天响,但要追问一下,什么是“问题”?我想,其中问题恐怕不少。

什么是问题?什么是真问题?什么是伪问题?什么是有意义的问题?什么是意义足够大或不够大的问题?各人理解容或有所不同,各刊的理解也可能是不一样的。比如,“是否真实存在”,这应该是所有期刊都要考虑的问题,不论如何,你发表的论文总得研究一个真实存在的问题。但是,不同的编辑人员,对“真实”的理解也会有所不同。有人会认为经验意义上的真实才是真问题,因为它看得见、摸得着,否则就是伪问题。目前经常看到有人写文章,宣称前人研究的某问题是伪问题,但确定真伪的标准是什么,似乎交代不够。我现在想问的是另一个问题:假如我们做到了经验意义上的真实,这就够了吗?我们在审稿中,经常会遇到这种情况,就是来稿的内容具备经验意义上的真实性,它所研究的的确是一个看得见、摸得着的人物、事件或现象,但却可能因为这个对象作为问题,其内部结构和层次的清晰度不够、持久性不足、关涉面不大、紧迫性不强、技术性(理论性、学术性)呈现水平较低,而不被采用。作为编辑,我们一定要考虑这些情况。那么,学术评价人员或机构是不是也应该考虑这些情况呢?

与“问题”相关的还有另一个问题:什么是“专题研究”?这是我要说的认识学术成果,从而也适用于认识学术期刊和学术评价的学术本质的第二条标准。是不是有个题目就有资格称作“专题研究”呢?是不是以某一领域为范围的研究就可以认为是“专题研究”呢?我看未必。我认为,“专题研究”说的是围绕一个主题展开的研究。“主题”这个词当然可以作为一个题目,也可与某学科、某专业领域相吻合,但它的本质或者说它的目标却不在于一个题目、一个领域,而在于问题。这里所谓的“问题”是由作者提出来的、必须给予回答和解决的对象。一个题目、一个专业或学科领域,可以与专题一致,但那只是巧合,并不是专题研究必然要感兴趣的。因为专题研究必然要关注的是问题,是把对象当作问题来加以回答和解决的。而一旦把对象作为必须回答或解决的问题,这项研究就有了超越学科、超越专业领域的性质了。因此,超学科、超专业就成了“专题研究”的必备属性或必要条件。或者更进一步说,非综合性的研究就不能叫作“专题研究”,因为所有的“专题研究”在本质上潜在地都是综合性的。

我们知道,研究的目的是为了创新,研究之所以能创新,综合性是必要条件。这就是我要说的认识学术成果,从而认识学术期刊和学术评价的学术本质的第三条标准:“综合创新”。在我所处的语境下,综合创新可以分为两种途径:一是内综合,即在学科内部做各要素的综合。随着学科内部的不断分化,在不断增多的各个部分之间做综合研究。例如,法学内部,有刑法、民商法、经济法、国际法等,下面还可以再作细分;历史学内部,有经济史、社会史、哲学史、艺术史、宗教史等,下面也还可以再作细分。所谓内部综合,就是利用学科内部的各个组成部分的知识,通过综合运思,来解决问题导向的那个问题。二是外综合,即某学科与其他学科之间的综合。例如,不论是法学还是历史学,都可以与其他学科结合起来解决问题导向的那个问题。而且,很明显,内综合与外综合是贯通的,是一体的。例如,经济法是法学内部的一个分支,但同时又是法学与外部的经济学的结合;经济史,是史学内部的一个分支,但同时又是历史学和外部的经济学的结合。

学科综合是问题导向的一个必然结果。解决问题的需要指向哪里,学科综合就应该打到哪里。非综合很难得到良好的效果,人们在单一学科内部不做结构的变化,不研究构成要素间的关系,创新概率就会太小。即使有所创新,意义也不会很大。我们知道,在原来的学术领域,多少年来,前人的研究已经做过不知多少遍了,如果不吸收新的以资比较的因素,要想得到有意义的创新性成果,概率几乎是零。

问题导向要求专题研究,专题研究本质上是综合的,这是所有学术创新的共同属性,不论“综合刊”,还是“专业刊”,发表的有创新价值的论文概莫能外。如果不信,可以拿一本某学科的“专业刊”和一本多学科的“综合刊”,从中找到同一学科领域的文章,仔细读一读,看看它们究竟有什么异同,就会一目了然了。那么,“综合刊”和“专业刊”的区分还有什么意义呢?我认为,现有的“专业刊”和“综合刊”的区别,只是皮相,从理论上说,是纸本意义上的,是装订意义上的,是统计意义上的,是阅读意义上的,是编辑部工作机制意义上的。可惜,前面四个意义,从实际效果上看,与知识创新的必然联系越来越小。对于多数期刊来说,纸本大体上是作纪念和保存副本之用,基本上不具有流通的意义了;装订成册更不能说明任何问题;数据库的以纸本刊为单位的统计数据(影响因子),前面说到,只是测量“传播力”或“影响力”的方法,与知识创新所具有的仅仅是间接的、非本质的联系;至于阅读意义,大家比我还清楚,现在有谁还在对纸刊做实质性的阅读?以上情况都是大家有目共睹的。至于编辑部工作机制,那倒是值得认真思考的大问题(容另一场合再探讨)。

这样看来,“综合刊”与“专业刊”的区分跟知识创新没有必然联系,那把它们看得势同水火,就大可不必了。从知识创新的角度来看,它们之间没有必要人为地设置畛域。

可是有人会说,“专业刊”的影响因子数据普遍比“综合刊”好,某些影响因子排行榜上排在前面的大多是“专业刊”。这或许是事实,但恐怕也要多角度地看。我知道哲学史类的某些“专业刊”根本无法与办刊单位“级别”相当的“综合刊”相比。我们都知道,“被引率”的差异与学科的不同有极为密切的关系,排在影响因子排行榜前列的“专业刊”居多这很正常,看一看它们的专业领域就明白了。还有一个需要考虑的观点是,从总体上看,“专业刊”比“综合刊”要好。对于这个问题,我还是建议看一看刊物类别和数量的关系。如果“专业刊”数量少,而“综合刊”数量庞大,像目前这样不加区分地做总体比较,在方法论上合适吗?假如反过来,“专业刊”数量庞大,“综合刊”数量极少,情况会是如何呢?

但不管如何,这些都不是我今天要谈的问题。刚刚提到的这几个观点是属于“影响力”本质和“传播力”本质的,而我今天谈的却是“学术”的本质。我之所以把这几个观点呈现在这里,只是提醒自己,不要用“影响力”和“传播力”的本质遮蔽了“学术”的本质。我想强调的是,不论是学术研究,还是学术发表,或者是学术评价,目前更应该关心的是它们的学术本质,而为了实现这个本质,就一定要超越学科畛域,追求知识创新。这是时代发展提出的必然要求。

随着数字技术的持续进步,例如与我们关系切近的微信公众号的增多,我们高兴地看到,学术研究、学术发表、学术评价,越来越多地进行着即时地、面对面地直接交流,三者越来越向学术本身回归。这说明技术越进步,越会让根本性的东西呈现出来,越能够把编辑和学者从技术不进步的状态中解放出来,于是,知识本身的问题、促进知识的进步就因而越来越成为大家关心的大问题了。

这里,顺便说一下为什么我们总是喜欢纠缠于学科畛域的问题。我觉得这里面好像有一个以学科为本位的职业焦虑在作怪。历史发展到20世纪,甚至到了世纪末,尽管有一些关于“某某学科危机”的说法曾经流行一时,但大多数人还以为那不过是“狼来了”而已;即使少数人承认有危机,也认为那只不过是外部的经济大潮冲击造成的主观感受而已,还没有认识到学科之间的相互冲撞和相互侵夺。可是到了21世纪,我们越来越感到,我们的学科面临着被侵夺甚至被消灭的危险,于是,保卫学科畛域的意识陡然间被唤醒了。许多从业者会发现,人们长期从事的某个学科,其实并不像想象的那样神圣,它正在不断地遭受来自其他学科领域的侵夺。我是学历史的,历史学也未能幸免。搞政治学的人讲政治史,搞经济学的人讲经济史,搞哲学的人讲哲学史,搞艺术学的人讲艺术史,我一听,都有超过史学研究的优势。有一次乘火车,对面一个小伙子,是个公司职员,跟我大谈中途岛海战,他的描述,情节之细腻准确,故事之精彩纷呈,令我叹服,我根本插不上话,只有听讲的份儿。我不禁暗自叹息,我一个从事史学研究40多年的专业人士也讲不到他那么好!好不容易有一个能让我舒缓内心窘迫的机会,那就是在电视节目里听到有人把某些历史专有名词的专业习惯读法念错了音,这时我才稍稍找回了一点专业的存在感。我想,如果历史学到了只能靠讲几句“黑话”(行业俚语)才能表现存在价值的地步,那才是真正的危机呢!

当然,可能我这是杞人忧天。我的史学同行们一直在努力,我们的史学仍在蓬勃地发展着,显然是不会沦落到我所担忧的那个地步的。

其实,其他许多学科也都面临着被侵夺的形势。是不是因为学科面临着这种境况,才逼得我们不得不在工作中努力强化学科意识呢?我不敢说。

可是,从另一方面看,学科畛域的打破,并非都是坏事。我们应该有这种意识,所谓学科都是相对意义上的,没有绝对的。与学科比较起来,更重要的是问题,是解决问题,是创新知识。我们要学习和训练的是,在问题导向的前提下,一方面发挥本学科的优势,另一方面随时补足短板,调整自己的知识结构,以适应解决问题的要求,让自己具备解决问题的能力,以便做出创新性的学术成果。这大概就是未来时代专业人员的学习、研究和生存的常态。我觉得这个问题应该引起学术界、期刊界和评价界的关心才是。

当然,说到超越学科畛域,有两点需要注意:其一,“超越”不是“随风飘去”。学术从业者不必脱离、不必抛弃最初培养他/她的那个学科。他/她超越了某一学科,却并不必须脱离那个学科,并不必须抛弃那个学科。他/她完全可以把自己起步的那个学科当作自己的主要阵地,而所要做的只是通过超越,把那个学科以及之外的其他相关学科的知识容纳在自己之内。因为是超越,就不能局限于某一个学科,就一定要吸纳其他学科的知识,就一定要综合。道理很清楚,您上升得越高,您的视域就越大,如此而已。其二,超越不能没有限制。如果是无限的,到最后,所有的研究就都升高到“存在”那里去了,那就没有任何实际的意义了。凡有意义的超越,必在具体的世界里有所厎止。如果我们承认学术研究、学术期刊和学术评价都具有学术本质,那么,我们就必然会承认三者都要超越学科畛域,超越的厎止,就在于知识创新。

收稿日期:2020-08-26

作者简介:蒋重跃,男,湖南岳阳人,北京师范大学历史学院教授,《北京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原主编。(北京 100088)